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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它不是花束,是愛情的三針疫苗

          發(fā)布時間:2022-03-18 15:40:00來源: 北京青年報

            作者:俞露

            愛是檐上雪,是要化的——那是怎么積的雪,怎么化的,以及化了之后怎么辦?坂元裕二的新作《花束般的戀愛》講的就是這么個小故事。嗯,小,綿密,有如俳句,然而,僅豆瓣愿捉筆評論者即數(shù)十萬人,票房亦在熱忱擴增,說明什么?說明大家都是下過雪,化過雪的人。

            婚姻存續(xù)的判斷依據(jù)是情感,已成當下之不爭,但也因此,對情感的討論反倒回歸——而偏偏情感,才是最為復雜的一種凝視。

            第一針

            “標簽”“分類”不可靠

            而這次的坂元與其說做了什么文藝感懷,倒不如說借《花束》供應了三針情感疫苗,還頗有打出抗體之心:

            其一,“標簽”是否幫助我們識別情感?當然,尋找一致性必定是戀愛的第一步驟,試問誰不會在看著兩個聊“肖申克”就聊到入港的人之后,忽而發(fā)現(xiàn)身側之人尤為清新可愛?于是絹和麥的看對眼,好比喧囂襯托出的孤獨之耳,總是能比往常更易聽到那聲共鳴,算是一種起始濾鏡。

            于是絹和麥走進居酒屋時,恨不能把各自相同的愛好晾曬,更在看到被同樣夾在書里的那張門票時驚懾——這是一場他倆雙雙錯過的展覽,哦,差點錯過,又差點相遇,何不雙份妙矣?這才有小麥一時說:這是一張讓我們今天相遇的門票。

            不,不是門票,是標簽,用以類聚。從老祖宗起進化出的大腦,最講趨利避害,最講識人效率,于是人人都拿標簽識人,也都在他人眼底掛著標簽:無非有人看樣貌家世,有人看財富地位,有人看職業(yè),有人看愛好,看書看電影看音樂,無非有的標簽明晃晃,有的標簽縫在里襯,縫在心里。因此照我看來,絹和麥的相知之夜,不如說是人的分類學之夜。但好比圖書館里找書,誰能抵御那種把一本書識別、捕獲、從書架上抽出的一瞬間?

            這也是小麥即便接到暗戀女神的表白,還是要沖出追上絹的原因——既然對上了這么多暗號,換誰都會耳邊振鈴,被啟蒙這是一場愛情的發(fā)生。

            至于之后,與其說麥的進入職場成為這段感情的磨損原因,不如說是隨著標簽的不斷細膩化、深刻化,讓真實的兩塊礁石浮出了水面——說明標簽一致絕非太好的分類學:第一,要緊的是喜歡同一個作者,同一部電影,還是雙方究竟喜歡它的什么?前者看外化之符號,后者看內(nèi)化之個體。第二,我們到底是喜歡恰好貼著標簽的對方,還是被濃縮成標簽的自己?類似絹“你有著和我一樣的書架”的感慨,是否更像自我感動的囈語?

            更何況人性才叫旁逸斜出:愛好、性格、三觀,最容易混為一談——然而對情感而言,這三者一層深過一層,一層過濾一層,咖啡粉還那么細膩呢,人心若僅用“愛好”當作濾網(wǎng),歲月之流何其湍湍,當然會越?jīng)_越淡。

            一言蔽之,坂元的第一劑疫苗即:標簽扁平,往往只標記愛好,而事實上,愛好相似不過能做朋友,性格互補或堪當情侶,三觀同一層次的,再談更遠。因此絹與麥,二十出頭絕沒資格談恨晚,只因春潮最急:青春時的相見恨晚,都將成為回顧時的相煎太急。

            第二針

            “三觀”相合也不免分開

            其二,情感中的公案,到底還是三觀。隨著小麥出差奔波、在客戶面前伏低做小,已經(jīng)“一個字也讀不進去書”,繼而,在面對一個把一卡車貨物都倒進海里的卡車司機,在聽到對方表達“我不想做誰都能做的事”時,當同事對這種反物化言論投以同情時,他卻觸跳起來表示不理解,發(fā)表的卻是“做人就是為了責任”的陳詞濫調(diào)——這固然是一個不再畫畫,不再記得和絹去過的面包店的小麥,甚至也不像真正看明白過他看過的那幾本書,只是誰又能說,現(xiàn)在這個不是真正真實的小麥?

            哪有那么多初心易改,只因“初心”二字,總被濫用。所謂初心,不是以時間先后計,更要以深度計,以強度計,以生命力計——否則就很廉價。再說初心也都是動態(tài)的,當個社畜不算什么了不得的考驗,倒是因為被現(xiàn)實錘了幾下就將之前顛倒翻身的麥,與其說丟了初心,不如說和絹的三觀從未一致罷了。

            是的,什么是初心?無非是三觀里核心處的那么個心尖。因而說標簽一致者眾,三觀一致者少。因此絹和麥的愛情與其說是被世事模糊了,不妨說是被世事澄清了:二人之前盡在符號上打轉了,從未沉下來深入交流過,結果被生活這么一聊天就原形畢露——三觀不同,就是個裹著糖衣的誤會,兩條平行線有相聚的一點才是偶然,有分開的一天才是尋常。一別兩寬,怎不心甘?

            所以當一眾為二人背影不約而同舉起的手而唏噓時,我倒覺得,大可不必為條件反射養(yǎng)成的生活習慣而過度感動,任誰相處五年都有這點小默契。何況習慣成自然究竟是淺表功夫,縱深處,二人信號不靈,就像一直對著手機喂喂喂,能堅持多久不掛?更別說想到人生前路要一直這樣惟余莽莽,一時逞能容易,一輩子靠一腔孤勇,又何必自戀到底?

            然而解脫之中,也有傷感,而這就是坂元贈予的第二針疫苗:許多人在分辨什么是三觀、什么是愛情、什么是責任的彎路上花掉了太多生命。反觀絹和麥,已是筆下留情,不過五年,樣板間。

            第三針

            “結婚”有時才是背叛

            其三,相信愛,才拒絕結婚。再也沒比看到絹和麥決定分手,更該為他們點贊的時刻了——當麥說出“我們也可以結婚,生孩子,像那些尋常(不愛也不希求理解)的夫妻那樣過下去”時,他并非是在求婚,而是在繳械:當我們已經(jīng)不想再主動地走下去,那就讓婚姻,讓孩子,被動地將我們層層捆綁,捆到麻木也就認命,認命也就不得已地“演出幸福”罷——既然虛與委蛇的遠不止我們,那又何妨多我們一對好演員。

            是啊,未嘗不可,只要想想人是什么,就會發(fā)現(xiàn)婚姻門檻曾經(jīng)極低:若說是男女,是手續(xù),那千千萬萬適齡男女都可通過注冊達成,若說是繁衍下代,數(shù)十甚至上百的孩子都能喊爸爸喊媽媽。為了這千千萬萬數(shù)十上百,而讓世上唯二的男人女人而屈就,這無疑是極不道德不嚴肅的事。而由著身邊之人,用日復一日的雞同鴨講,拖你陷入生活的相似和重復,還有比這更大的生活恐怖片么?

            所幸二人被像他們當年一樣,眼睛閃閃亮亮的那桌青澀情侶所擊中了。二人瞬然意識到:所謂婚姻,無非是把愛情的苗木移栽進更大的土壤。種了個空花盆下去,別提什么山花爛漫,反倒成了個饅頭樣的衣冠冢而已——哀莫大于心死,分手總遠好于人活心死,何必一起豎墓碑,天天為生活戴孝?因而絹和麥的分手,是送給彼此最好的禮物:鼓勵你葆有希望,要永遠記得這是比我們更要緊的信念??!

            該聚聚,該散散,談情說愛一場,究竟是盡了對愛本身的尊重與責任,沒有離題萬里,本末倒置。至于最后,坂元裕二的擇偶觀倒也簡明扼要:總之——不要和你不想成為的那個人結婚。

            是啊,選擇伴侶哪是在選人,明明是在選價值觀,選自己生命里巨大的一塊天花板啊。鏡子上有個凹痕尚且讓我們看自己時扭曲,而伴侶是輝映,是反過來影響著我們本身的一舉一動甚至細胞分裂的,歸根到底,選伴侶,選的是人生,選的是自身的可能性。

            錯的人結了婚是悲劇,分了手是喜劇,話說回來,我覺得坂元寫的是喜劇,因而流淌的也是喜劇的憂傷:三針情感疫苗,一點神經(jīng)刺痛,打出的抗體無非是——愛是檐上雪?這么理解未免太通俗,不如作個反觀:是檐上雪的,到底是不是愛?

            好比花束般的戀愛,不是因為它會凋零我們就認為它是愛,而是一個關于凋零的故事,反倒讓人可以倒序著時間,推敲愛。(俞露)

          (責編: 常邦麗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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